新華社長沙12月13日電 題:滄海橫流 信仰彌堅——記共產(chǎn)黨員、湘潭大學九旬教授滄南
新華社記者袁汝婷、柳王敏
初冬,湘潭大學校園。
年逾九旬的滄南拄著拐杖,在女兒攙扶下,一步步挪進文科樓。他走進教室,在齊刷刷的目光里,輕輕將拐杖靠在講臺邊,摘下灰色毛線手套,站定,然后說了一聲:“同學們好。”
12月9日,滄南在女兒攙扶下,從家中前往教學樓給本科生上課。新華社記者 袁汝婷 攝
12月9日,滄南在女兒攙扶下步入湘潭大學第三教學樓。新華社記者 袁汝婷 攝
當天下午,湘大馬克思主義學院一批“00后”大一新生們有一堂講座,主題是“信仰”。一個半小時,滄南站得筆直,直到講完課,才扶著講臺緩慢地坐下,揉了揉膝蓋。
12月9日,滄南在給湘潭大學本科生上課。新華社記者 柳王敏 攝
黑板上沒有一字板書,19歲的劉佳琛同學卻寫了整整兩頁筆記。她舉手提問:“老師,信仰怎么才能照進現(xiàn)實?”
滄南雙手撐著講臺,再次緩緩起身答道:“我想給大家講講自己的故事?!?/p>
12月9日,滄南在湘潭大學第三教學樓(文科樓)給馬克思主義學院本科生授課。新華社記者 袁汝婷 攝
信仰的光芒
1924年,滄南出生于安徽一個貧農(nóng)家庭,原名高家貴,在顛沛流離的動蕩歲月,為求學兩度改名。1949年,他成為中國人民大學首批研究生。
青年滄南(12月10日翻拍照片)。新華社發(fā)
“在大學時, 我讀了一些進步書籍,結交了一些思想進步的同學。親眼看到國民黨政府腐敗,社會黑暗,我漸漸意識到,只有徹底推翻國民黨的反動統(tǒng)治,中國才有希望,才能進步發(fā)展?!?948年,積極參與學生運動的滄南,加入共產(chǎn)主義青年團。
1956年,滄南實現(xiàn)心愿,加入中國共產(chǎn)黨。此后,分別任教于中國人民大學、武漢大學。
1977年,響應國家號召,53歲的滄南來到湘潭,支援湘大學科建設。
彼時,滄南已是武漢大學哲學教研室主任,而1974年才被批準恢復的湘大,是一所“五沒有”大學——沒有圖書館、沒有教室、沒有教工宿舍、沒有電燈、沒有自來水。
開始時,滄南和同事們都住在農(nóng)民家里。夏天蚊子多,晚上備課時,他就找兩個大水桶把腿浸在水里。除了上課,還要搞研究、挑土、種樹……
經(jīng)過幾代人努力,昔日的黃土坡,如今建成為一所現(xiàn)代化大學。
1978年,滄南向湘大黨委建議,哲學專業(yè)招考毛澤東哲學思想碩士研究生,建立毛澤東哲學思想教研室,這兩條建議均被采納。由此,湘大成為全國第一所培養(yǎng)毛澤東哲學思想研究生的高校。
9月3日,滄南在湘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圖書閱覽室內(nèi)翻閱書籍。新華社記者 柳王敏 攝
“我見過彩虹霞光,也經(jīng)歷過狂風巨浪,更堅定了我對馬列主義、毛澤東思想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信仰?!睖婺险f,“信仰是自覺的、理性的,矢志不渝的。”
哲學是文化活的靈魂。在一方斗室里,滄南擁有熠熠生輝的精神世界——
《實事求是,是一個多側(cè)面的理論體系》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中國實踐經(jīng)驗的理論升華》《毛澤東對社會主義建設若干問題的認識》……滄南一系列學術研究,擲地有聲,學界評價滄南“開創(chuàng)了毛澤東方法學這一全新的研究領域”。
“滄老師在退休后仍堅持研究,完全是發(fā)自信仰?!毕娲蟾苯淌谏暧镭S說。
12月10日,滄南在家中校對書稿。新華社記者 袁汝婷 攝
“求真務實,是老師終生堅持的學術原則。”作為滄南的第一屆毛澤東哲學思想專業(yè)研究生,79歲的老教授范賢超說,滄南擁有真正的“學人風骨”。
如今,滄南帶出的研究團隊,搭建了毛澤東思想研究省部共建協(xié)同創(chuàng)新中心、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毛澤東思想研究中心。
黨員的樣子
湘大東坡村9棟,建于40年前。三單元二樓,一戶90平方米的教工宿舍,一直是滄南的家。
客廳里擺著陳舊的沙發(fā)和矮柜。墻上機殼泛黃的空調(diào),是2000年添置的,換了好幾次制冷劑,滄南還舍不得換臺新的。
臥室也是書房。當年從武漢帶來的書桌,有許多蟲蛀的小洞。床上疊放著一件灰色棉襖,這是他最常穿的冬衣,1982年買的。去年,拉鏈壞了,他用繩子綁一綁,又穿了一個冬天。
“臉盆和漱口杯也用了30多年,總不肯換?!迸畠焊吡崃嵴f,20世紀90年代,學校想讓滄南搬進“校長樓”,他聽說有位老師患了哮喘想住新房,就把房子讓了出來。
滄南家中的臥室兼書房(12月9日攝)。滄南自1981年搬入此處后,再未搬過家。新華社記者 袁汝婷 攝
自1981年在東坡村住下,滄南再沒搬過家。
除了教書和研究,滄南最大的愛好是集郵。1949年起,他堅持每個周末去郵局買郵票。
攢了60多年的兩大箱郵票,卻在2014年被悉數(shù)賣掉了。
這一年是湘大哲學系建系35周年。他想把賣郵票所得20萬元,全部捐給系里貧困生。高玲玲勸父親:“弟弟一直病著,您身體也不好,咱能不能捐15萬元,自己留5萬元?”
滄南拒絕了。幾天后,哲學系有了一筆20萬元的“滄南獎學金”?!百u了郵票后,我爸像把孩子送走了一樣失落。但他沒后悔過?!备吡崃嵴f。
畢業(yè)多年的學生們擔心老師生活困難,湊了一些錢交給滄南?!袄蠋熢趺炊疾豢鲜?,最后我們派了一名同學,把錢放在茶幾上就跑了。”湘大馬克思主義學院院長顏佳華也是滄南的學生,他沒想到,這些錢也被捐了——2018年,滄南以“湘大人”名義,再次捐款20萬元。
“那些錢是湊起來的。滄老師拄著拐杖,顫顫巍巍,一個銀行一個銀行去取錢,我忘不了。”湘大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黨委副書記黎益君說。
對自己和家人,他卻近乎嚴苛。2001年,高玲玲得了感冒,想讓滄南幫她開點感冒藥,“爸,你是離休干部,可以報銷?!?滄南順口答應了,卻馬上意識到,藥不是自己吃,“不能報,報了就是欺騙組織。”
“我爸總說,為人民服務必須全心全意,來不得半點虛假?!备吡崃嵴f。
信仰的種子
滄南關心學生生活,關切學生成長。
1971年除夕,天寒地凍。武漢大學襄陽分校宿舍里,6名貧困生沒能回家過年。十二三歲的高玲玲和父親抬著一塊搓衣板,上面放著6碗甜酒和糍粑,送到學生宿舍。
滄南很愛學生。教書時,他省吃儉用給學生買稿紙、發(fā)獎金;退休后,他仍堅持資助貧困生。
2005年,18歲的大一新生桑杰羅布扛著行李,從西藏墨脫縣出發(fā),一路艱辛,來到湘潭大學。
初入湘大,桑杰羅布對氣候、飲食都不適應,很少與同學交流,跟不上學習進度,想退學。滄南把桑杰羅布帶回家,做了一大桌飯菜,和他邊吃邊聊,對他進行鼓勵。
大學4年,桑杰羅布只回了一次家,但幾乎每個周末和節(jié)假日,都在滄南家里度過?!袄蠋熞粋€勁給我夾菜,有時,也會給我講黨史故事。他家紅燒肉的味道,我一直記得?!?/p>
畢業(yè)前夕,桑杰羅布入黨了。畢業(yè)后,他回到墨脫縣,成了一名政法干部。
“當我們走上社會、努力拼搏時,我們會記住,您曾用肩膀?qū)⑽覀兺衅?。”不久前,滄南收到學生毛星芝的一封長信。
毛星芝是湘大公共管理學院2005級公共事業(yè)管理班的班干部,滄南是班級指導老師。這個班有超過一半是農(nóng)村貧困生。
9月3日,滄南和湘潭大學學生在一起座談。新華社記者 柳王敏 攝
9月3日,滄南和湘潭大學學生在一起座談。新華社記者 柳王敏 攝
第一次在班上召開主題座談會,滄南圍繞“立志成才與人生信仰”和學生們展開討論。那天座談會結束,毛星芝寫下日記:“我一定要像滄老師鼓勵的那樣,自強不息?!贝髮W4年,毛星芝依靠勤工儉學,沒向家里要一分錢學費,獲評2008年度“中國大學生自強之星”。
畢業(yè)前,班里舉行最后一場“就業(yè)觀”主題班會。滄南寫下畢業(yè)寄語——
“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。在那里扎下根來,深入實際,聯(lián)系群眾,在實踐中發(fā)揮你們的智慧和才能。”
這個只有31名學生的班級共獲得162項榮譽,超過半數(shù)入黨,畢業(yè)后17人赴縣鄉(xiāng)村基層組織工作。
1995年,71歲的滄南離休,主動要求到湘大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工作,給入黨積極分子上黨課?!爸v課不能照書本念,要好好備課。”滄南說,“把自己擺進去,孩子們就不會覺得信仰很遙遠。”
盡管腿腳不好,每一堂課,他都堅持站著講。一堂課下來,總要許久才恢復體力。有人勸他:“既然離休了,何不多休息休息?”
“共產(chǎn)黨人只有一個人生觀,沒有離退休后的第二個人生觀。對老師來說,就是要把每一堂課講好。”滄南回答。
9月3日,滄南在湘潭大學校園里散步。新華社記者 柳王敏 攝
12月10日,滄南(右二)和湘潭大學本科生們在校園里散步。新華社記者 袁汝婷 攝
十二月的陽光,給校園里一排排香樟樹涂上淡淡的金色,幾位學生攙扶著滄南散步。
老人指著一棵香樟樹,笑著對學生說:“這些啊,以前都是小樹苗,是40年前,我和同事們帶著像你們這么大的孩子種下的。我老了,可你們還很年輕,中國的未來,取決于現(xiàn)在的你們樹立什么樣的信仰?!?/p>